一
“所以,你这个混账这次准备再拿什么来孝敬我呢?”
夏新恒倦着双眼,一口一口悠哉地吐出烟圈,随手接过我递给他的,一面仿佛刚出土一般,全然便烟尘所掩盖的镜子,默默地端详了起来,过了好一会儿,他眼睛微眯,而后拿下一直叼在嘴里的烟斗,轻轻地敲了敲镜子。
“不错,大抵是六十万冤魂凝聚起来的实物,可惜镜面已经碎了一半,不然可是上好的驱魔照妖镜。”
“是啊,当时拿到的时候感觉还是挺可惜的,不过毕竟已经是一个村子里的传承物了,能保存成这个模样算是很不错的了。”
我抽了口烟,看着他而后道,“毕竟大部分灵物,基本都是埋在地下直到彻底被土地吞噬掉,你也就不要抱怨了。”
夏新恒轻笑一声,扶了扶眼镜,道:“我也不是个不知足的人,作为一名收藏家,能拿到这些东西我就很赚了。”
“那么,阿凉,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,这次你要换的东西可是很昂贵的,放在我的收藏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,没有拿出合格的东西可别想我会拿给你的。”
我眨了眨眼,微微一笑,将背后的白色袋子拿了出来,而后从里面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,摆在了他跟前。
“这是,落雨虫的遗骸。”
“哦哦哦,是那种一旦达到一定数量就可以频繁招来风雨的虫子么,呵,这可是不祥之物啊,他们的前世大多都是死在了荒山野岭,而后无人埋葬直到化成枯骨的人,我记得没错吧。”
“还有这个,折梦花的种子。”
“是那种如果种在屋子里,就可以吞噬所有梦境的花么,这东西也是挺危险的,还记得以前村子里也有一朵,当时可是闹出了极大的事故呢,村民们直接漫山遍野地把所有紫色的花全烧了,半颗种子都没留下来,这次算是圆了个梦罢。”
“嗯,还有这个,招阴碗。”
“可以吸收阴气的碗么,这个可就不那么值钱了,我已经有一个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充满玩味地笑了笑,而后拿手指,轻轻地敲了敲碗儿。
“铛……铛……铛……”
明明应该是清脆的响声,可此刻在耳朵旁,却回响起仿佛遥远高山传来的钟声。
夏新恒微微一愣,那倦怠的眼神陡地迸出锋利的光,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墨绿色的碗儿,环绕注视了一圈,而后鼻子凑近嗅了嗅,又紧紧地盯着碗底,许久之后,他忽的起身,从一旁拿起了储水壶,向碗中添了些许水。我看见他此般作为,已然猜出他接下来的行动,不禁有些惊讶,急忙道:“喂喂喂,冷静些,这碗放在袋子里有些日子了,还没洗过呢,很脏的。”
话音刚落,他丝毫不顾我的劝说,拿起碗猛地直饮了一口,而后举起袖子直擦去嘴角的水珠,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,大笑道:“爽!哈哈哈哈哈,真是好喝。”
他双眼放出精光,好似抱着宝贝一般地抱住了碗,又坐了下来,道:“这招阴碗里面居然含有一丝阳气,简直不可思议,我之前就是嫌那碗阴气太重,储出来的水太寒了,喝了让人直打颤,这碗……是怎么做到的,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招阴碗里面可以有阳气的。”
我摘下烟,将已成灰烬的半身在烟灰缸上敲了敲,而后又吸了一口,道:“这个碗是一个拥有神之意志的孩子创造出来的,那孩子能将脑海里的所想通过意志力强行显现出来,因为山村落后的缘故,以及那边人相对淳朴,消息一直都被封锁着,当时我只是恰巧游历道那儿,也恰巧遇见了他。这个碗是他父母死前吃饭用的,死后埋葬的时候也便跟着陪葬了,只是他过分想念父母,于是创造出了这个碗,当做寄托物,久而久之,因为过度思念,一丝阳气就化进了里面。”
“哦?”
夏新恒眯了眯眼,而后露出一丝微笑,道:“那么,你怎么从那少年手里敲诈到的,这个碗。”
“呵……”我苦笑了一声,而后抬起头,望着破旧的,已然泛黄的天花板,道:“那孩子思念父母过度,差点想直接创造出他父母……要是那么干了的话,恐怕会直接崩成碎片的,我只好把他父母的灵魂重新显现了出来,他父母本就是有大功大德之人,不知为何惨死,他那神之意志的能力,其实是他尚且留存在世上的父母的灵魂用功德强行换来的。总之相见之后,少年的心结也解了,作为报酬我也换来了这个碗。”
“真是残忍啊,那可是少年思绪的寄托物呢。”夏新恒眯着眼,挖苦道。
“不……他已经不需要这个了,不忘怀往事是好事,沉溺就不太好了。”我笑了笑,回答道。
夏新恒没有回答,只是坐在那低头望着碗,不知思索着什么,沉默了一会儿,长烟斗握在手里,饶有频率地敲打着地面,发着砰砰,好似老僧敲着木鱼的响声。
“嗯……算了罢。”他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。
“你每次来都能带给我不错的故事,我一个老头七十来岁了,膝盖也算是先我一步去见阎王爷,能听几回故事也算是不错了,那东西就勉强算是送给你罢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低下头,将还未彻底抽完的烟摁灭,而后向他道谢。
“免了免了,咱认识三十来年,平时你小子来我这撬东西我也没说什么,只是这东西着实是我的宝贝,我才这般要求。”夏新恒站了起来,佝偻着腰,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间深处,大抵是要前往地下室罢,毕竟我知道他的那些好东西几乎都是藏着地下室的,而且因为之前两次我没有足够的东西跟他换宝贝,于是自己偷了两回,所以这家伙的地下室现在设了整整三层锁,实在是太禽兽了。
嘛,我才不会说一开始我也是不打算交换,准备直接偷的——只是碍于对方阵容太过强大才就此作罢。
“不过……”
“嗯?”
夏新恒突地回过头来,道:“你是要抓什么东西,才要用到这个宝贝啊。”
“嘛,这个嘛……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而后道:
“先容我再讲个故事吧。”
二
“凉先生,你是医生么?”
“啊……不是,我是一个阴阳师。”
六月,烈日凌空。
“阴阳师?那不是抓鬼的么?能治看什么东西就会着火的病么?”
蝉鸣,在广袤无垠的森林之间回响,偶尔还伴有青蛙的鸣叫。鸟儿,掠过天空,时不时唱出清脆的歌声。空气中,还弥漫着森林独有的清香,因为大抵是附近有河流的缘故,隐隐约约中有些潮湿感,令人有那么些许的不舒适。
“啊……先回答前一个问题吧。不能这么说,阴阳师是和阴物打交道的,阴物里面,可不止包含鬼呢。”
已然是走了近半个小时了,可仿佛仍旧在原地未曾移动过一般,这儿的森林与以往见过的全然不同,树木之间靠得很近,底下树根盘绕,凌乱不堪,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枝干。稍微想往远处望是丝毫不可能的,因为大约稍出去十来米时,便必然会有一棵树挡住了你的视线,使你望不得前方。
“而且,打交道的方式有很多种,不一定是抓,比如我们完全可以友好相处呀,有些时候想要处理事情还需要他们的帮忙呢。”
我拿起衣服擦了擦汗,可眨眼间又感觉有汗珠从额头流下,衣服已经完完全全贴在了脊背上,浑身上下都如同被倾盆大雨淋过一般,虽然头顶的树叶近乎快将阳光全然挡去,可树林里终究是太闷热了,活生生便是一个人间蒸炉。
“阴物总体而言,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,只是生存在我们所注意不到的世界,所以我们会感到畏惧而已。”
“哦哦哦。”眼前约莫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,猛地吸了吸挂在鼻间的鼻涕,“所以阿克是被那个什么……阴物附身了么?”
“大抵是吧。”我回答道,“毕竟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就会着火,不管怎么样都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能力,除了阴物之外,我也是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。”
“嗯,一开始大家都被吓坏了,我阿母还说肯定是阿克父母在外面做了坏事,报应到了阿克头上,上天才给他下了诅咒,让他提前受到地下的折磨。”
“是么……”
我缓缓停下脚步,而后转过身,面对一脸诧异看着我的小孩,蹲下身去,和蔼地笑笑,而后一只手搭在他头上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大抵是这个举动太过突然,小孩受了惊吓,他有些畏惧地望着我,随即眼神又低了下去,直盯着土地,结结巴巴道:“陈辉,大家都叫我阿辉……”
“好的,阿辉。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而后道:“怎么说呢,你还小,其实说这个你可能还不了解,怎么说呢……”
“阿辉,你觉得,上天爷爷心地是不是最善良的。”
“嗯嗯……”
“对啊,上天爷爷心地最好了,所以他希望大家能多做好事,做了好事呢,上天爷爷高兴了,就都给大家一些糖果,但要是做了坏事,上天爷爷也不希望说就伤害到其他做了好事的人,所以他也只会给那个做坏事的坏蛋惩罚,所以,阿克只是生病了,并不是因为父母做了什么坏事,明白了么?”
“嗯。”阿辉有些呆滞地看着我,鼻涕拉得老长,已然快垂掉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反应过来,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而后道:“还是不太懂,但总之就只是阿克生病了,对么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能治好他么?”
“当然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阿辉雀跃起来,望着我,又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其实以前,阿克跟我玩得还不错,只是……事情发生后,我爸妈就不肯我上山里来了。”
“嗯,我能理解。”
“还有,那凉医生能帮我爷爷治病么?”
“唉?阿辉的爷爷也生病了么?”
“对啊”阿辉的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,“自从一年前,爷爷就生病了,村中很多人也都生病了,李二叔叔、大风哥、顺姨都生病了,村中的医生怎么治都没有用,都已经放弃了,爷爷说必须要什么……”
“什么……巳午之子,才能救大家的命……”
什么之子么?大概又是什么封建迷信罢。
我笑了笑,而后起身,拉着阿辉,道:“走吧,继续赶路,边走边说吧,村子里有什么好玩的都跟我说说,等我把阿克医好,我就去帮你看一下爷爷吧,虽然不一定能治好,但我尽力,好么?”
“好!”
十分钟后。
瀑布。
一道瀑布。
一道冲天瀑布,至天上而来,宛若九龙咆哮,猛然冲击在顽石之上,轰隆连响不绝,响得人震耳欲聋,碎石同水箭四射,打得人疼痛不堪。周旁山石多生怪柏,群鸟乱舞,争树站立,悠扬歌喉更是为这水滴轰鸣多添几分韵味。
而在离瀑布一小段距离,一个破旧的茅草屋,安安静静地耸立着,与世隔绝。
我目光扫过,一个老人的身后,一个小孩,低着头,正儿八经地坐在了茅草屋跟前的阶梯上,双手紧紧握成拳头,搭在了膝盖上。
他的脸庞上,一条白色的布,自左向右,勒住了他的眼睛,遮住了外面的一切。
——也遮住了所有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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